封面新闻见习记者 何金蓝 实习记者 殷浩然 杨林娜 记者 卢荡

因为在中国传媒大学毕业典礼上的演讲，我国首位视障播音专业研究生董丽娜感动了许多人。或许很多人并不知道，她如何从推拿师成长为主持人，从自考生跨越为研究生，从被助者变身成助人者……

【资料图】

记者按图索骥，沿着她从家乡大连到北京的路径，试图还原她一路走来的历程。

这个7月，记者两度与她会面，一次是7月8日，“中国梦 劳动美”诗诵烛光音乐会的后台，她穿着水墨旗袍安静坐在等候区，腰板挺直，脸上写满坚毅。第二次，是她做客封面新闻采访间，讲述一直在路上的“丽”志人生。

董丽娜接受封面新闻专访。

“精致的利己主义者，不会走得很远”

封面新闻：你的很多作品大家都非常喜欢，比如《春天是一点点化开的》。你觉得毕业对你来说是一个美好的春天吗？

董丽娜：我觉得毕业这么比喻还是快了点，那更像人生，因为人生要经过很多阶段，可能会有很艰难的时候，但只要心无旁骛一直往前走，终将会看到春天。

封面新闻：你说“毕业是终点也是起点”，现在的起点是什么？

董丽娜：就是一个硕士的起点了。接下来，我会把这些年所学的用在工作中、创作中、教学中。我觉得这对我来说是一个人生的新起点，又可以有很多尝试，很多成长。

封面新闻：毕业典礼上你说到“成就他人”，有什么特殊原因吗？

董丽娜：人是需要彼此支持的，如果只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，不会走得很远。作为一个视障人士，我更是在成长过程中得到了很多人的帮助，很多人的支持。我觉得一个人要关注自身发展，也要想可以为别人做什么。我一直觉得，心中要有他人，要有社会，要有大局。

董丽娜朗诵《春天是一点一点化开的》。图片来源：人民日报新媒体

“成长，一直是人生当中的一个主题”

封面新闻：从自考到考研，一步一步实现学习目标，有没有考博的想法？

董丽娜：我会先工作一段时间。学了三年，理论和实践，包括眼界，都有了开阔和提升，需要消化。工作的过程也是更好吸收的过程，也是把所学服务他人、服务社会的过程。读博，我会考虑，但不是今年，也不是在特别近的近期。

成长，一直是我人生当中的一个主题，其中自然包括专业方面的成长。继续深造、继续读书，是目前依然存在的一个梦想。

封面新闻：硕士研究生三年，最大收获是什么？有没有特别难的事？

董丽娜：收获非常多。学到的不只是知识，还有解决问题的方法，养成了阅读文献的习惯，锻炼了学术能力，等等。这个过程本身就特别宝贵。

很多人觉得一个这样的学生，是不是应该特殊照顾？是不是可以免试入学？这没有可能。我参加的是跟所有考生一样的统考。我是在职考生，工作非常忙。可当我听说2018年年底有视障人士参加考研后，就义无反顾决定报名。之前之所以没报名，是因为视障人士还没有机会参与。

当时我在带盲校学生学播音，6个班，每天带1个班，特别辛苦。只能把晚上和节假日用来复习。那段时间，现在想来还是觉得极其辛苦，但也极其充实。这个过程，锻炼了学习能力，时间统筹能力，还有效率。虽然之前也边工作边参加自考，但强度完全不一样。

比如，距离考研100天改了考纲，专业课内容，之前复习过的全都作废，重新开始。其中一门课，我记得参考书有25本，对一个人抗压能力的挑战是巨大的，当时我哭了很长时间，但哭完赶紧计划到底该怎么看这些书？该怎么复习？

还好没有放弃，没有被自己打败。

读研，首先遇到的挑战是要看很多文献。我有一个基础文献阅读计划，研一不但要上很多课程，完成很多任务，还要看一千多万字的基础文献，有本专业的，但更多是扩展的，比如新闻学、传播学，或者更广泛的人文、社科、哲学、美学等等。

那一年，真的一字不落把一千多万字的书看过不止一遍，并且做了很多版笔记。因为首先要过文献考试，过不了可能被劝退。更重要的是，当我拿到这些书，发现好宝贵。通过这个过程，可以建立各个学科的框架，在内心可以互相关联。

任何人读这些书都不容易，但对我来说，没有盲文版，一页也没有。我可以通过电脑去听读，可是需要有电子文献，但有一些没有，就需要请朋友逐字扫描、校对，才能看到。看的过程也不能一目十行，只能一字不落地听读。只有这样，才知道哪些是重要的。

那一年，压力不亚于考研。时间一天也不敢浪费，包括春节、除夕都在看书。

专业方面，学校的播音主持肯定是最好的课程。可以听到最前沿的理论，可以得到最个性化、系统化的训练和指导。我还收获了很多友谊，同学的、室友的，还有很多令人尊敬的老师。

董丽娜资料图。她说，人生本来就没有回头路。不断坚持，就会发现的确有机会在等着你。为什么要退缩呢？

封面新闻：2015年你已经做了一档节目，叫《丽娜品读时间》，为何继续读书？

董丽娜：其实读研之前，不光做央广的特约主持，还在做播音主持培训，也会参加各种朗诵会。之所以义无反顾读研，就是因为生命当中那个主题是成长，我很希望继续进步，也特别向往真正的大学时光。中国传媒大学的播音主持学院是我心中特别神圣的殿堂，如果能在这里深造，我觉得非常重要。

封面新闻：你开创了很多先例，包括早年的自考。是什么动力支撑你完成的？

董丽娜：当时，我在中国传媒大学继续教育学院学习了播音课程，一个培训性质的课程。如果要拿到学历，需要参加北京地区自考。其实，之前我被拒绝过，以视障人士为由。但这一次，我已经学过了所有播音课程，证明这个专业我是能学的。如果还以视障原因拒绝我，不能让我信服。我就跟教育考试院沟通，打电话、发邮件，后来也得到社会各界支持，比如媒体、视障朋友、公益圈的朋友。

教育考试院最后决定我可以考，所有视障人士都可以参加自考。我觉得对教育考试院来说也是一个巨大突破，他们作出了很大努力。

“没有办法了，但我要试一试”

封面新闻：从大连到北京，是什么原因让你想从事播音？

董丽娜：当时力排众议，从大连到北京学播音，是因为之前视障人士的发展特别受限，只能做推拿。社会看来如此，很多视障人士看来也是如此。我也被迫做了推拿，那是因为想自食其力，不想成为家人的负担，但我一直觉得这个专业并不适合我。我觉得自己很热爱学习，特别希望能在人生中看到变化，看到成长。我希望能找到更符合我的兴趣，让我去付出、去努力，但一直以来，并不容易找到。

2006年来北京，也不知道播音主持是不是适合我，也不知道能不能做成。上了课，发现语言艺术非常有魅力，内涵特别深刻，一下子被吸引。上课过程中，老师也给了我很多正面反馈，我觉得自己条件也适合，两相叠加就更坚定了。

但当时想的并不是要做一个播音员，因为并不是说我喜欢播音，就可以去考播音系，也是不说我喜欢播音，播得很好，就可以成为播音员。一个视障人士，根本没这样的底气。那种感觉，大家可能没法理解。我只能说坚定方向，一直走下去，至于什么时候走到什么程度，真不是我能决定的。

封面新闻：当时是怎么了解到“夏青杯”的？

董丽娜：很偶然，一个同事说央广做了一个朗诵比赛，问我要不要参与？其实当时我的水平很差，但这么高规格的比赛，有这么多优秀前辈，我觉得这个过程一定会让我收获很多，所以就抱着学习的态度报了名。

封面新闻：是什么样的勇气让你去联系评委的？

董丽娜：我当时给詹泽老师打了一个电话，表达希望继续学习的愿望。其实，我做了好几天心理建设，因为他是北京赛区的评委。

詹泽老师是在北京赛区的反复比赛过程中认识的，他特别好，特别热情。给我留了联系方式。比赛之后，我也看到了成长的空间和差距，特别希望能进一步学习，但该怎么学也不知道。我就吞吞吐吐跟詹老师表达了这个愿望。

封面新闻：当时不一定有底气，但觉得应该这样做？

董丽娜：没什么底气，没什么专业去收视障学生，当时也是觉得没办法了，只能去试一试。

封面新闻：当时到北京，是想着一直坚持下去吗？

董丽娜：人生本来就没有回头路嘛！当然了，如果我们试错了，重新开始是另外一回事。找到播音主持这条路，语言艺术这条路，真的充满了热爱，而且随着了解越来越深，爱也越来越深沉。并且，真的，不断坚持，就会发现的确有机会在等着你。为什么要退缩呢？为什么要停止呢？包括现在，也不是终点，距离终点还远着呢！

董丽娜在毕业典礼上演讲。图片来源：中国传媒大学

“不希望被流量裹挟”

封面新闻：对现在的年轻人有没有什么想说的？

董丽娜：我的自媒体账号有很多朋友留言，说迷茫、焦虑。其实我感同身受，但也有深深的无力感。因为每个人的决定，只有自己做出才有效。每个人的选择，只有自己做出才有价值。任何人给的所谓建议、帮助，都只是参考而已。

我只能说我也会迷茫，也会焦虑，有这样的情况非常正常。先接纳它，然后好好了解自己，好好想想自己真的想做什么，能做什么，这些事情又能不能给别人、给社会带来益处。如果三方面都能结合得很好，那就可以尝试。再一个，有时想得太多，做得太少，可能会觉得很迷茫。不妨先试试，也许就成了呢？

封面新闻：B站的粉丝涨到20多万，抖音涨到130多万，自媒体会做下去吗？

董丽娜：我和室友、他的男朋友在做这个自媒体。以个人身份，没签任何公司，我们不希望受到限制或被裹挟。

最开始觉得大家可能更喜欢看一些娱乐的、放松的信息。觉得这样的事我做不成，也没办法迎合大家。后来，他们说互联网多元，反倒更包容，只要没那么多企图心，完全可以去分享自己觉得有价值的东西。就是抱着这样一个心理去做的。

我们不追求所谓的爆火，所谓的大红大紫，那样一定会被流量裹挟。我们分享一些经典诗文的朗诵，分享一些语言艺术的小知识，分享一下生活的日常。我们会坚持做情怀，为了这个，我们拒绝了MCN 公司。

很多粉丝留言也深深温暖了我们，会觉得在这样一个快速的社会，有这么多的人愿意慢下来、静下来听一些朗读，跟我们分享一些慢节奏的东西、走心的东西。非常受鼓舞，所以会做下去。

“如果能帮到谁，会把善意继续传递”

封面新闻：下一步有什么打算？

董丽娜：会一直在语言艺术领域深耕，一是做教学，另外是做创作，比如朗读、演播、朗诵。对文字进行二度语言创作，是我特别感兴趣的事，教学也是。

封面新闻：您遇到了很多好老师，比如敬一丹老师、詹泽老师、王明君导师，包括很多帮助过你的人，有什么想对他们说的吗？

董丽娜：想感谢的人太多太多，不能在今天的节目中一一去展现。所有帮助过我的人，我都记在心里，感恩之心会一直保持下去。

任何事情，我觉得都不是我应得的，而是大家的一份善意。所以我觉得一定要把自己的事情做好，不让帮助我、关心我的人失望。如果我能帮到谁，也会很愿意把这份善意继续传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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